过去一个月,超过1,000名难民、寻求庇护人士在前往欧洲的航程途中溺毙,更多幸存者则在地中海彼岸的希腊和意大利获救,静待重生。联合国难民署人员凯蒂(Kate Bond)最近走访了意大利兰佩杜萨岛(Lampedusa),为我们带来她与七名生还者和两名救援人员的邂逅。
过去一个月,超过1,000名难民、寻求庇护人士在前往欧洲的航程途中溺毙,更多幸存者则在地中海彼岸的希腊和意大利获救,静待重生。联合国难民署人员凯蒂(Kate Bond)最近走访了意大利兰佩杜萨岛(Lampedusa),为我们带来她与七名生还者和两名救援人员的邂逅。
我们正身处欧洲的边缘──意大利兰佩杜萨岛(Lampedusa),视线只要越过前方峭壁,便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地中海。就在一天以前,三艘船在距离这里数哩外获救,船上载满数以百计逃避战乱和逼害的难民,以及拼死寻觅生计的非法移民;此外,在刚过去的周末,恐怕还有数百人因船只翻侧而葬身大海。尽管叙利亚及南苏丹远在地中海彼岸,两地的战乱却是岛上众人的心头大石。
在城镇的另一方,约1,000名难民及非法移民暂时栖身于一所原定安置400人的收容中心,当中很多为男性,亦有不少妇孺。他们为逃亡不惜押上一切,并在海上饱受煎熬,如今只发现自己在欧洲被拒诸门外;不出一星期,大部份人将要迁离,因很快便有新一批难民取代他们。
珍珠白的沙滩、湛蓝的海水,让兰佩杜萨岛每年吸引约20,000名游客到访;不过,他们也许与以下九个人擦肩而过,却未必得知背后的故事──像来自叙利亚的9岁女孩诺亚(Noor),她失去了逃亡期间陪伴身旁的最重要物件;还有海岸防卫队指挥官基奥斯比(Giuseppe),他的部下很可能救了诺亚一命。
短片:
当穆罕默德(Mohammad)似是第二次对我说「哈啰!」和握手时,我几乎以为自己中暑了,惟有缓缓吐出一句:「又见面了。」直至我恍然大悟,原来眼前有两个「穆罕默德」,其中一个还在大笑──尼拉(Lyla)向我解释:孪生兄弟。他身上的褐色外套,是我唯一能分辨出两人的线索。
这对笑容灿烂的蓝眼兄弟,早于2013年已逃离叙利亚家乡城镇阿勒颇(Aleppo),因为战争逐渐摧毁他们的美好前程。 「我们的房子和餐厅均遭到轰炸,」我们在兰佩杜萨收容中心的闸门旁聊天时,25岁的尼拉忆述道:「若我们留下,只有死路一条。你在一生中只会死亡一次,所以我们决定冒死上路。」
两人从叙利亚抵达阿尔及利亚,当地的生活开支却难以负担;此时,3,000美元换来一趟前往欧洲的危险航程、换来一个活得较丰足的机会,代价看似划算。不过,他们很快便后悔初衷。 「那趟航程相当难熬,」穆罕默德说:「我们在海上度过了很长时间──整整15小时──接着引擎开始失灵。」
「那时我们心想:下一分钟随时可能没命,」他望着闭上眼睛的尼拉,继续说下去:「船只每次摇晃,我们都感到它快将翻侧;孩子们也在船上,我们都相当恐惧。」
尼拉和穆罕默德是幸运的。他们在航程中活下来,现在终有机会一同安然地重建新生,却还是会为那可能发生的不幸感到哀痛。 「我们在战争中失去所有,」尼拉说:「叙利亚人被迫逃往欧洲;惟有如此,他们才能掌握未来。」
午后阳光轻洒在兰佩杜萨岛中央的宁静街道,我在此遇上了与朋友们站在电话亭旁的麦达(Mudther)。 「谢拉特(Steven Gerrard)!」当麦达得知我从哪里来,他便咧嘴笑着高呼这位利物浦球星的名字。在这里,尽管彼此身份相异,足球却是无分你我的共同语言。
流浪犬在我们身旁嗅着四周。麦达告诉我,原来他是在排队打电话给母亲。从南苏丹逃到利比亚后,他便未尝与母亲联系,自是满心期待再次听见她的声音──看他双手紧紧捏着一张写有母亲电话号码的小纸片,便可知一二。
其实仅三天前,麦达仍不肯定自己能否再次听见母亲的声音,更遑论见面。他在等候朋友挂线期间告诉我:「那时可能有大约300人在船上。」在那艘超载渔船驶过汹涌的公开水域途中,麦达不时忧虑船只像是会翻侧──直至它终于抵达兰佩杜萨岛的海岸。
目前,连同约1,000名幸存于地中海可怕航程的非法移民及难民,麦达会在这里的收容中心过夜,直至被转送内陆。眼前生活悬而未决,胸怀大计的麦达却早已心驰神往:「我会前往伦敦,」他说:「从法国加莱(Calais)出发,我知道一条路线。」
他的朋友挂上话筒。轮到麦达握起它时,他笑了。我们的对话到此为止,因为他要开始说很久的一番话──伴随我离开的是片刻沉默,接着是一句简单的开场白:「母亲?」
作为兰佩杜萨海岸防卫队指挥官,基奥斯比‧简拿利(Giuseppe Cannarile)呷下清晨第一口咖啡,并把眼镜调校一下。举目茫茫大海、晨光初现,但他和全队上下经已整装待发。
「目前我们仍未收到求助来电,」一支意大利国旗矗立于海岸防卫队总部(Guardia Costiera)的入口之上,我们就在基奥斯比里头那张办公桌前聊起来:「但今天天气不错,因此有可能(发生事故)。」
基奥斯比率领这支兰佩杜萨的精英队伍,指挥着七艘巡逻船迎接从北非而来的船只。 「单是过去一星期,我们已经在地中海拯救了超过10,000人,并采取逾20次搜救行动,」他说:「从死者到病人、从孕妇到小孩,我们都见过了。」
他还告诉我,很多船只均是直接透过卫星电话发出求救信号,而商船及飞机也在搜救范围之内;基奥斯比的队伍正致力作出即时应变。
作为一名丈夫及两子之父,基奥斯比也深刻体会到责任之重。他说:「我们拥有一个使命──在海上拯救生命,无论那是非法移民、渔民或任何人。对我以及海岸防卫队的手足而言,这绝对不只是一份工作──这是一项任务。」
我不懂说阿拉伯语,但来自叙利亚的9岁小女孩诺亚(Noor)决意不让语言隔膜这种「小事」阻碍我们对话。 「哈啰!」身穿海蓝色外套的她从收容中心的庭园跃起身子跑过来,并用自己最好的英文向我问好。我们就坐在一小片阴凉处下,由她孜孜不倦地向我分享最喜欢的物品:小饰物。
诺亚自豪地点着尾指上的一枚银色小指环。从她的快乐笑容,你难以看出她数天前才与家人和数百名难民挤于船上,在地中海孤立无援。她唯一一次面露难色,就是想起那趟航程的时候。
我问她:「那趟航程可怕吗?」她耸耸肩。 「冷吗?」她点点头,但这非最重要。 「不见了。」她伤心地对我说。我们很快便明白,原来在她们一家逃离叙利亚前匆忙执拾的一包小饰物,在途中掉进大海了。
诺亚的母亲和家人一起涉过及颈的水深才能登船,她也答应了会送给诺亚一些新的小饰物;不过,她们现时身处兰佩杜萨收容中心,兑现承诺的希望暂似渺茫。
只得9岁的诺亚也有梦想──「一张小床和粉红色的墙」,目前却难以实现。惟盼时间和机缘,让小女孩的梦想成真。
「你知道我在那里能找到电话商铺吗?」在兰佩杜萨收容中心的庭园相遇时,阿密特(Ahmed)向我询问。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智能手机,并指着它的空白屏幕:「入水了。」
这位19岁叙利亚青年希望向身处大马士革的父母「报平安」──三兄弟仍然活着。由于走私客逼他们涉水登船,三兄弟只能全身湿透地横越冰冷的海洋,数天后才在兰佩杜萨获救登岸。
阿密特与弟弟麦华法克(Mwafaq)放弃了他们的学业;28岁的阿里(Ali)则断送了他的事业──叙利亚一出著名肥皂剧的摄影师。难怪当他瞥见我们的拍摄团队时,眼睛闪闪发亮,认出我们的相机型号后更不禁高呼:「一部PMW-200!」
对三兄弟而言,未来似是一条艰难的上坡路。由于父母仍然滞留于叙利亚,三兄弟只能相依为命。阿里希望将他这趟从叙利亚到兰佩杜萨的旅程拍成影片;而麦华法克──意曰「幸运」的名字,只希望重返校园。
至于阿密特,此刻不作他想──他只想跟尚未得知孩子生死的父母诉说新生活。
对杜文尼高‧巴托罗医生(Dr. Domenico Bartolo)而言,那是漫长的24小时。过去一夜,搜救队较早时间在兰佩杜萨岸边发现一艘漂流船只,并救起船上超过70名非法移民。他们在海上苦撑两天,很多人登岸时已是满身烧伤──肇因是早于利比亚岸上发生的一宗汽油桶爆炸事故。伤者包括一名六个月大女婴,还有一名25岁女子宣告不治。
其中23名因严重烧伤无法自行走路的伤者,由担架床送到兰佩杜萨岛一间医疗所。就在那里,声线轻柔的巴托罗与医疗团队已经准备就绪迎接伤者。
翌日早上,我来到医疗所跟进伤情,很多身披紧急救援毛毡的妇女仍然坐在等候区,目光空洞地投向墙壁。后来我才得知,这是因为烧伤严重得使她们无法说话,只见巴托罗依然在场诊治及安慰伤者。
「他们遭严重烧伤,」黑眼圈显然易见的巴托罗证实道:「最少10人情况危殆。他们可能会伤重不治,但我们盼望最好情况发生。」当一名穿纸拖鞋的女伤者在旁轻声痛苦呻吟,巴托罗便立即上前安抚她。
没有多少人愿意投放如此长时间拯救生命,巴托罗仍坚持把种种赞誉与他的医生手足及救援人员分享。他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他们,我不可能做得到。」
文:Vaso Chun-联合国难民署义工
编:成淑娴-联合国难民署高级筹款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