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菲利普·格兰迪(Filippo Grandi)于5月30日在联合国安理会会议上的发言。
谢谢主席先生,
我很荣幸在莫桑比克担任安理会轮值主席国期间向安理会进行例行通报。正如我们刚才讨论的那样,我于3月访问了贵国,亲眼目睹了莫桑比克如何应对诸多全球挑战及其对人们日常生活的影响——无论是气候危机的一些最具破坏性的表现,还是由武装团体助长的内部暴力冲突,以及由其他因素导致的大规模被迫流离失所。尼乌西总统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在此将引用他在介绍莫桑比克如何解决这些问题时补充说的话,“重要的是,当前的局势不会分散我们努力寻找解决方案的注意力”。
这个信息是传递给我们所有人的,也包括安理会,因为你们正面临着当今世界和平与安全的严峻挑战。如果我们要超越空谈,解决人民的问题,这个信息至关重要。
请记住,这些问题包括被迫流离失所的风险和现实。我要说的是,有时这个方面被忽视了!根据我们最新的统计,因战争、暴力和迫害而被迫逃离家园的人数已达到1.14 亿。这个月我们将更新统计数字,这个数字还在持续攀升。解决流离失所问题所需的政治解决方案显然仍旧缺失。
主席先生,
我上次向安理会通报情况是在去年10月。当时,我分享了对几场危机的看法,并提醒道,人道主义者虽然没有放弃,但也已在崩溃边缘。七个月过去了,情况没有改变——如果说它有所改变的话,那它反而变得更糟了。因此,非常遗憾的是,我不得不再次谈论同样的危机——以及它们如何使越来越多的人流离失所。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原因有很多,而且往往与地缘政治有关——这是你们的领域,不是我的。不过,我想重点谈谈一个更直接的因素,我和我的同事,以及所有人道主义者在日常工作中都目睹了这一点:不遵守国际人道主义法的行为。“不遵守”是一个冷冰冰的技术性表达:它实际上意味着在世界各地几乎所有的冲突中,各方正在越来越多地不再遵守战争的基本规则,有时甚至假装遵守而实际违背。越来越多的平民被杀害,强奸和其他形式的性暴力被用作战争武器,民用基础设施遭到袭击和破坏,人道主义工作者成为攻击目标……你们每天都会听到和讨论这个话题。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负责维护这一法律体系,他们的主席上周已就这个问题与你们进行了对话。但我也希望你们能从我这里听到这个话题,因为难民署正在处理这些违反国际人道主义法的行为的一个具体后果:由于这种残酷的敌对行为不仅旨在摧毁平民,而且还意在恐吓平民,因此在越来越多的情况下,平民别无选择,只能在恐惧中逃离。
自去年10月7日哈马斯袭击以及以色列发动攻势以来,在加沙发生的一切就是一个典型案例。我要加入那些一直敦促你们立即停火、释放人质和全面恢复人道主义援助的人的行列;最重要的是,要不遗余力地重启真正的和平进程,因为这是确保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和平与安全的唯一途径。不幸的是,这一切都还尚未发生。在拉法发生的残酷事件让我们再次目睹,最引人注目的是,成千上百人试图躲避致命的袭击,在加沙南部极其有限和狭窄的空间里无助地迁移,甚至数十人因此丧生,然而他们只能得到极其微薄的援助。这场冲突的许多画面将长期刻在我们的脑海中,其中之一就是绝望的人们被困在战区内,被杀害。他们的安全应该是我们、也是你们最关心的问题。联合国难民署完全尊重其与联合国近东巴勒斯坦难民救济和工程处的分工,目前没有、未来也不会在加沙开展行动,但我想说,从我的角色和任务的角度来看,虽然巴勒斯坦人无论身在何处都应该受到保护,但是以色列有明确的责任来避免让巴勒斯坦人陷入是否要离开加沙的残酷抉择。是的,受到战争冲突影响的人确实有寻求庇护的普遍权利,冲突周边的国家常常对此作出回应,而我也将始终在原则上倡导这一点。但在这种情况下,占领国仍有一项国际法律义务,那就是不得强迫平民逃离其占领的领土。巴勒斯坦人再次被迫逃离家园只会造成更棘手的问题,并使这场持续数十年的冲突陷入无解。
加沙的冲突也悲惨地提醒我们,如果冲突(以及难民危机)得不到解决将会发生什么。它必须成为一种警示,让我们不要忘记其他尚未解决的危机。一个鲜明且近在眼前的例子是,在叙利亚冲突爆发13年后,仍有560万叙利亚难民留在邻国,这些国家也曾数代接收巴勒斯坦难民。其中,黎巴嫩的困境最令人担忧,该国的难民紧张局势再次升级。另一个叙利亚难民的主要接收国约旦也陷入了这两场危机之间。
然而,叙利亚难民的困境只有在其他因素出现时才会受到关注。最近,一些叙利亚人抵达欧盟国家,引发了一系列关于如何解决该问题的建议,包括将难民送回叙利亚所谓的 “安全区”。请允许我借此机会再次重申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叙利亚难民自愿、安全地返回家园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也是他们的权利。尽管大多数难民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返回家园,但目前只有少数人这样做,许多人表示害怕成为攻击目标,或是对叙利亚政府缺乏信心,或是担心叙利亚的生活条件,包括服务、住房、工作等,糟糕透顶。叙利亚政府有责任解决第一类障碍,然而关于第二类障碍,我敦促所有捐助国根据安理会第2642号决议,加大对早期恢复活动的支持力度。如果我们要认真解决叙利亚难民问题,这也是我们必须做的,唯一的出路就是克服政治限制,与所有利益相关方一起解决以上的两类障碍。联合国难民署确实已经在行动了。
与此同时,违反国际人道主义法的行为正在持续对世界各地千百万人的生命造成毁灭性影响,包括迫使人们逃离家园。在去年10月我向你们描述的难民和流离失所危机中,我们没有看到任何进展的迹象。
例如,在缅甸,自从我上次向你们通报情况以来,已有150多万人因冲突而流离失所,使流离失所者总数超过了300万,其中许多人试图在邻国寻求庇护。若开邦的情况尤其令人忧心。缅甸武装部队和若开军之间的冲突再次爆发,导致不同族裔群体流离失所,罗兴亚人夹在双方之间,遭到危险的虐待、污名化和强迫征兵。人道主义者正在高风险环境中开展工作,这已经迫使一些机构暂时从某些地区迁出。我谨在此重申我最近对各方的呼吁——确保对平民和援助工作者的保护,要求缅甸的邻国允许逃亡的难民安全入境,要求安理会确保将解决缅甸问题的政治进程再次认真地列入国际议程,以免其后果进一步威胁到该地区的稳定。
在刚果民主共和国,持枪男子之间的暴力行为非常普遍,世界上没有哪个地方像该国东部这样对妇女和儿童如此危险。我的反应并不天真,我曾在那里工作过,我知道那里存在着难以解决的种族问题。这包括各方力量(包括政府和区域性机构)掠夺资源的问题,武装人员不断无视境内流离失所者营地的平民性质,危及流离失所者和人道主义工作者的安全。但是,在一个与儿童发生性行为的价格比点一杯冷饮还便宜的地方,联合国成员,“我们人民 ”,怎么能如此不重视、如此不作为呢?这是人类的耻辱!
我们人道主义工作者正在努力发挥我们的作用。去年,齐塞克迪总统请联合国难民署重振旗鼓,为刚果民主共和国边境,特别是卢旺达和该国之间被迫流离失所的复杂局势找到解决办法。卢旺达政府表示同意,我们也恢复了对话。但实际上,如果没有一个更广泛的政治进程,或者至少是一个政治框架,在人道主义方面就很难取得进展,为这种状况的受害者动员援助也越来越难。
让我简要谈谈乌克兰,因为它是另一个每天都在见证违反国际人道主义法行为的地方:乌克兰电网被无情攻击,这给平民带来了巨大的苦难。袭击不会放过房屋和其他民用基础设施。去年一月,在隆冬时节,我见到了乌克兰儿童,他们正在哈尔科夫地铁内的一所临时学校上学,因为这是当地政府唯一能保证安全和温暖的地方。与此同时,那里的流离失所者人数再次增加,主要是在乌克兰国内,尤其是居住在前线附近的老年人和其他弱势群体,他们需要紧急的、性命攸关的人道主义援助和心理支持。当你继续把俄乌冲突作为一个政治和军事问题来处理时,不要忘记它对乌克兰人民造成的深远、毁灭性的后果。
主席先生,
冲突各方公然无视国际人道主义法的行为也使和平更加难以实现。死亡、破坏和流离失所加深了社会分歧,破坏了信任,使国家难以重新团结起来。
一个显著的例子是苏丹,我在今年二月份访问了那里。冲突各方不断为援助行动制造更多障碍,不让援助进入一些关键地区,使人道主义者无法为许多有需要的人提供帮助。苏丹冲突的政治背景令人沮丧,重塑和平的努力不足,对一方或另一方的直接支持使冲突愈发恶化。对于双方来说,他们无视所有人道和对自己人民的考虑,解决方法基本上仍然是军事手段。结果,现在有900万人在苏丹境内流离失所,或在邻国沦为难民。一些为苏丹难民提供庇护的邻国,如乍得或南苏丹,正在努力应对自身的脆弱性。来自苏丹的难民和境内流离失所者数量与我们在乌克兰观察到的相似,但国际社会正在继续忽略和漠视这些数字。同时,用于援助的资金完全不足。在今年四月份举行的巴黎会议宣布了将提供超过20 亿美元的捐款,但迄今为止几乎没有实现。苏丹境内的援助行动只获得了15%的资金,难民保护只获得了8%的资金。这无需进一步评论。
苏丹是一个例子,代表着因不尊重战争规则和完全缺乏问责制的广泛后果。当然,首先是平民。例如,苏丹的孩子们已经几个月没有上过学了。在这里,达尔富尔和其他战区也充斥着性暴力。每天,抵达乍得的难民都会告诉我们妇女在孩子面前被强奸、孩子在母亲面前被杀害的骇人听闻的事实。我问你们,那些逃离这种恐怖的人怎么会感到足够安全而自愿返回家乡?他们怎么能相信那些拿着枪的男人?除此之外,苏丹的中产阶级,他们在过去几十年的动荡中将这个国家凝聚在一起,现在却流离失所或遭到灭顶之灾,他们将如何在冲突之后重建这个国家?
冲突爆发一年后,抵达欧洲的苏丹人数量增加了500%,这也不足为奇。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此前从未想过离开家园,但残酷的暴力迫使他们逃离。来自邻国的援助不足迫使他们再次迁徙,前往北非或更远的欧洲。富裕国家一直在担心他们所谓的“非正常流动” ,但在这类情况下,富裕国家没有采取足够的措施帮助寻求庇护者,来避免他们把自己托付给人口贩子,如今的后果是不可避免的。
因此,遵守国际人道主义法不仅是一项义务,也带有自身利益的因素。主席先生,从我的人道主义观点来看,我看到我们周围的政治形势很严峻——往往建立在双重标准之上的目光短浅的外交政策决定,口头上说要遵守法律,但甚至安理会也没有表现出实际维护法律以及和平与安全的力量。
国际人道主义法最清楚地体现了为寻求共同点的努力。在战争时期,也就是人类所能经历的最恐怖、最动荡的时期,各方必须搁置分歧,以至少保护平民生命安全的方式行事。今天,我敦促各方这样做,那么安理会在日常工作中也应如此。
主席先生,请您原谅我言辞激烈,但这是我作为一名人道主义者在此发言的无奈之举。
去年,我呼吁你们发出一致的声音,而非众说纷纭。
但安理会的一些声音意味着你们继续掌握着世界上更广泛的不和谐的局面。
对于加沙、乌克兰、苏丹、刚果民主共和国、缅甸和许多其他地区已经死亡的成千上万人来说,现在为时已晚。
但对于集中精力应对那些尚未解决的危机和冲突,以免它们再次恶化和爆发来说,现在还为时不晚。
对于加大力度帮助千百万被迫流离失所的人们自愿、安全、有尊严地返回家园来说,现在还为时不晚。
现在,努力拯救更多人免遭战祸流离,还为时不晚。
谢谢。